我挥了一下手:“当时你倒退着走,我看你出去,你不断在说‘留步 ’,然后转过身去,你在那时,看到了什么?”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我这问题出口,就知道问中了要害,因为金大富陡然站起来,身子发 着抖,双手无目的地挥动着,喉际发出了“格格”的声音,白素一见这情 形,立即斟了一杯酒,递给了他。 他接过酒来,那半杯酒,由于他手在发抖,有四分之一杯洒了出来。 他把酒一口吞下去,才颤声道:“那……不是我的幻党,你…·?也看到 了?你……竟然也看到了?” 我摇头:“我看到的只是隔着车子,和你面对面站着的一个俏丽的女 郎,可是你一看到她,就惊骇莫名,神情就和那幅画一样!” 金大富的声音就如同他在梦游:“我没有看到什么……女郎,我一转 身,就看到……看到前面十分黑暗,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洞——”(他 这个幻觉,和金美丽十分相若。)他说到这里,发出了一阵类似鸣咽的声 音,哀求似地望着我。我明白他的意思:“不行,你一定要说出来,照实 说!” 金大富又呻吟了一声:“我……奇怪怎样天一下子就黑了,忽然就在 黑洞中……有景象现出来,我……看到了……看到了……” 他突然停了下来,大大吸一口气:“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,我自己知 道,当时虽然令我极害怕,但那只不过是幻觉,我是不是可以不说了?” 我斩钉截铁:“不行,要说!” 他站了起来,叫:“那只是幻觉!是我在那地方看到过的情景的重现 ,没有什么大不了,我……在一间房间中,是一个疯子……” 我冷冷地道:“单是这样,不会令你害怕成那样!” 我当然料中了,金大富开始急速喘气,然后狠狠他说:“卫斯理,你 不是人!” 我冷冷地道:“别管我是什么,别忘记,只有我能帮助你!” 金大富长叹一声,面如死灰,白素又给了他一杯酒,他喝了之后,才 结结巴巴地道:“我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已经够可怕的了,谁知还没有看 全……我一出门,才转过身,眼前那个大黑洞中现出来的情景是……是… …我突然把我自己的头扭了下来……然后……用两膝夹住了我自己的头, 用双手去扯我的嘴……当我这样做的时候,我可以看到断头之中,鲜血在 咕噜咕噜的转,却又不喷出来,我拼命扯我断头的嘴,断头……居然还会 拼命眨着眼,这情形……” 他说到这里,双手掩住了脸,再也说不下去了。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也不禁呆住了说不出话来! 这种情形,单是想一想,就足以使人心寒,在鬼故事中,每每有“把 头搬下来梳头发”的场面,已经够叫人恐怖的了,而金大富却是把自己的 头搬了下来,再用自己的手,去扯自己的嘴。 在一刹那间,我的视线不由自主扫向金大富的口角,金大富像是遭到 了雷击一样,直弹了起来,他显然想说些什么,多半是想叫我别看他的嘴 ,可是他只发出了一阵可怕之极的呼叫声,因为他的口部,这时正呈现一 种异样的横向扩张——恰如有什么力量正在向两边用力扯他的嘴角一样。 我一见这等情形,也直跳了起来,那时金大富双手乱摇,并没有在扯他的 口角,他的口部这样畸形,自然是他的心理作用,我想安慰他几句,先令 他镇定下来再说,可是我一开口,所说的话,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,我非 但没有安慰他,反倒在问他:“你在把头搬下来,扯自己口角的时候,感 不感到疼痛?” 金大富的身子,陡然向上挺了一挺,他的神情怪异莫名,他终于叫出 了一个字来:“痛?” 我这时思绪极其紊乱,许许多多在这时候不应该想起的事,却纷至沓 来,一起涌上了心头,我想到陈丽雪说过的,在“地狱”之中,遭报应的 ——她举的例子是上刀山下油锅的,必然会有极度的痛楚,不然,报应还 有什么意思?而那种痛楚,必然是若干时日之前,遭报者曾施于他人身上 的! (或许正是由于想到了这一点,我才会问金大富是不是感到痛楚。) 我又想到金大富的话多少有点矛盾,他刚才颤声叙述之时,曾说“断头… …居然还会拼命眨着眼”,而当时的情形,他是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,夹 在双膝之间的然后还会拼命眨着眼。而当时的情形,他是把自己的头摘了 下来,夹在双膝之间的头还在眨眼的? 他的形容不是很具体,事实上,是不是他感到自己被摘下来的头在不 断眨眼? 我又想到,他在车子之前,看到了陈丽雪的一刹那问,曾有一个十分 怪异的动作——他的头曾以一种十分可怕的角度异样地下垂,给人以头骨 断折之感,是不是就在那时候,他的头被“摘了下来”? 陈丽雪明明就在他的面前,和他只不过隔了一辆车子,可是他根本看 不到陈丽雪,看到的只是一个人大的黑洞,一个有着可怕幻象的黑洞! 我进一步想到,这一点,倒和金美丽所说的近似,金美丽一进那精品 店,也没有见到陈丽雪,见到的,也是一个又深又黑的大洞! 看来,陈丽雪担心,也不是全无道理——在一些人,至少是金大富和 金美丽的眼中,她不再是一个人,只是一个会生出幻觉的大黑洞,若是陈 丽雪知道了这一点,不知道心理上是不是负担得起? 总之,我在一刹那间,想到的杂乱无章的事多到了极点,还有许多念 头,一闪即过,事后再想捕捉,都无法记忆,可是当时又确然曾想到过, 我那时的情形,就像是忽然什么都已失去控制,那令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 ,勉力镇定心神,总算可以控制着自己,发出了一下喊叫声来。 我的那下喊叫声,是和金大富的又一下喊叫声同时发出来。 金大富喊叫的,仍然是:“痛!” 他在那样叫的时候,双眼睁得极大,眼珠像是要夺眶而出,神情极叮 怕,他的双手紧握着拳,手指节在发出“格格”的声响,他尖声叫:“痛 ?要是痛,那倒好了,我宁愿痛,痛总比怕好!”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,我在喊叫了一声之后,出奇的平静,我冷冷地过 :“真到了那时候,你一定会感到痛,刺心刺肺的痛!” 我这时对金大富所说的话,正是陈丽雪对报应的“理论”,语一出口 ,我自己也不禁吃惊,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起,这样毫无保留地接受 了陈丽雪的理论!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,听到白素叫了我一声——那时,我在高声叫,金 大富也在尖叫,并且发出可怕的喘息声,十分刺耳。当我这句话一出口之 后,陡然静了下来。 金大富后退几步,看样子,他是想退到沙发前坐下来,可是他竟然未 能如愿,在沙发前,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,像是一大堆湿的麦粉团,一下 子就软倒在沙发前,张大了口,出气多,人气少,他的双眼,也变成了一 种可怕的死灰色。 那双死灰色的眼珠转向我,他居然还能出声:“会……真会有……这 种情形?” 我冷冷地道:“当然是,不然,你怎会在那地方看到这样的情景?” 金大富仍然盯着我,忽然伸手指向我:“你知得那么多,你一定有办法— —”他说到这里,陡然跳起,向我扑过来!白素急叫:“金先生,别—— ”白素多半想用言语阻止金大富的行动,可是当然是我的行动有效得多, 当金大富一扑到我身前时,我扬手就是一掌,重重打在他的脸上,打得他 身子一侧。倒在地上,他在地上挣扎着,半边脸也肿了起来,他望着我, 双手在空中乱抓,声音很可怕:“对不起。我……实在急了,我实在急了 !” 白素责备地瞪了我一眼,我向金大富挥了挥手,直截了当他说:“你 带我到那地方去,我绝不保证我能够帮你什么,可是我一定尽力!” 金大富一听得我这样说,双手抱住了头,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缓缓站 了起来,才垂下了双手:“你肯帮我就好,卫先生,你肯帮我就好了!” 我指着他,先示意他坐下来,白素斟了一大杯酒给他,他两口就喝完,脸 色却更青,所以适才挨打的地方,也就格外红得可怕。 我用十分严峻的语气对他说:“你在那地方看到的一切,我认为那是 许多人的下场,也就是说,是一种报应,报应有好报和恶报,在那个地方 显示的,全是恶报!” 金大富怔怔地望着我,脸色愈见灰败。他口唇颤动,喃喃地道:“报 应……恶报……” 我绝不同情他:“你自己应该知道,你曾做过什么事,才会有这样的 报应!” 金大富这时,还没有坐下来,一听得我那么说,他直上直下,像僵尸 一样,跳了一下。 随着他的一跳,他喉际发出了“咯”地一声响,结结巴巴地道:“人 ……总有点亏心事,谁都不能免,我想……卫先生你也……” 我怒斥:“你想胡说八道什么?” 金大富急速地喘息着气,在接下来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内,他一直在喘 气,而眼珠则急速地在转动。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,都知道他一定正在想 些什么,然后,他渐渐恢复镇定,想来也直到这时,他的脸上被掌掴处才 感到了疼痛,他伸手捂在脸上,说话的声音,居然也恢复了镇定:“情形 很怪,卫先生肯到那地方去,我相信以卫先生的神通广大,一定可追查个 水落石出的!” 白素半转过身,悄悄向我作了一个手势,恰好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 ,所以一看就明白她的手势的意思,金大富是一个十分厉害,不择手段的 人物,和他在一起,长途跋涉,要小心一些! 我一扬眉,作了一个“你放心”的神情,白素手翻了一下,多半是要 我别在“阴沟里翻了船”,我耸肩笑了一笑。 在我和白素“眉来眼去”的短暂时间里,金大富更加镇定了很多,他 竟然会问:“卫先生,刚才你提到过,上次我告辞时,应该见过一个十分 俏丽的女郎?” 我冷冷地道:“忘了那女郎吧,只当我没有提起过。” 金大富神情十分疑惑,但是他顺从地没有再发问。他又喝了一口酒: “卫先生,准备什么时侯启程?我随时可以走的!” 我没好气:“急什么?不是明年才轮到你变成疯子吗?下个月吧?” 金大富哭丧着脸:“卫先生……需要时间……和外星朋友联络?” 我怒道:“我没有和外星人随时联络的本事,那地方是不是和外星人 有关,我也不知道,我爱什么时候去,就什么时候去,你只管什么都准备 好,等着我!我一声说走,就走!” 金大富一叠声地答应着:“是!是!是!” 我挥了挥手,表示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,金大富没趣地站了起 来,有礼地告辞,走出书房去,白素向我望过来,我示意不必送了,让金 大富自己走就好了,白素也就只走到书房门口,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, 可是下一会,就听到金美丽的声音:“卫先生、卫夫人,我可以进来一会 ?” 我和白紊都看到金美丽站在门口,双手互握着,放在胸怀,十分焦急 。我还没有出声,白素已连声道:“请进,请上来!” 金美丽立时走了进来,在楼梯口略停了一停,才急急走了上来。 她在书房门口,又停了一停:“是不是有些十分怪异的事,发生在我 和我父亲的身上?” 几句话,我几乎要冲口而出了,可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。 我本来想说的是:“也没有什么怪异,好有好报,恶有恶报,儿千年 来,都是那样!” 白素像是知道我有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来—一如果我真的说了出来, 金美丽自然必定会查根间底,那就会十分难以解释,所以白素有点紧张, 急不及待地反问:“你感到有什么怪异之处?” 金美丽蹩着眉:“我感到……我父亲像是……生活在一股巨大的恐惧 压力之下?” 白素企图轻描淡写:“现代人,谁不是生活在恐惧的压力之下?” 金美丽望了白素片刻,从她的神情之中,可以看出她对白素多少有点 失望,她摇着头:“不是这样,是真有事情令我父亲感到恐惧。” 白素还想说什么,我觉得像白素那样一味敷衍她,不是办法,既然她 自己也已经有了那强烈的感觉,那么把事情摊开来说,只怕还好得多,所 以,我一面向白素使一个眼色,一面已抢着道:“金小姐,先别理会令尊 ,谈谈你自己的感觉!” 我的话,显然起了作用,金美丽一听,就皱了起了眉,神情十分怅然 ,又有点恍惚,她先是无意识地挥了挥手,几次想说,又没有出声,然后 向我望来,我道:“事情可能很复杂,不是十分容易形容,你不妨慢慢说 ,想到什么,就说什么。” 金美丽大力骇然,失声道:“你……你知道了多少?” 我镇定地道:“我什么也不知道,要靠你告诉我!” 金美丽以手加额,身子摇晃,看来有点站立不稳,白素赶过去扶住她 ,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。坐下来之后,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俏脸虽然苍 白,可是神情已经相当镇定:“我……最近,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幻觉,竟 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。” 白素提醒她:“是从那次进入了那家精品店,有了那种可怕的幻觉之 后才发生的事?” 金美丽点头:“是,那可怕的幻觉一直在折磨着我,而且……而且… …” 她说了两个“而且”,却又没有了下文,只是等着我们的意见。白素 缓缓他说道:“你那次的幻觉,确然十分可怕,不过也没有理由长期纠缠 着你,因为幻党中的情景,十分无稽!” 金美丽垂下了头一会:“卫先生、卫夫人,前一两天,我去求教一位 心理医生一一”我听到这里,就闷哼了一声——并不是我对心理医生有什 么成见,而是我很清楚地知道,金美丽的情形,决不属于心理学的范畴, 而是种十分神秘莫测的因果报应,心理学家自然无法满足她。 白素很好耐性:“心理学家怎么说?” 金美丽转述着心理学家的话——心理学家的话,也很合理,可是无法 解决金美丽精神上的困扰。 心理学家这样说:“现代生活,愈来愈是紧张,对心理上所形成的压 力,也愈来愈大。所以,每一个人,都或多或少,有着间歇的,不断发生 的、对未来充满了空虚的、无依的、恐惧的幻想和感觉,这种恐怖的幻觉 ,更形成巨大的压力,周而复始的累积,会达到使人精神崩溃的程度,大 多数人,都把自己对未来的恐惧,当作是一个人最大的秘密,藏在心底深 处,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。这就是形成精神上的折磨,所以,应该把 恐惧毫无保留他说出来,才会减轻压力。金小姐,使你感到恐惧的幻觉, 内容一定相当丰富,可以告诉我?” 心理医生十分懂得诱导,金美丽自然把她那可怖的幻觉说了出来,心 理医生自然有他的一套分析方法,从金美丽的家庭背景、社会环境分析起 ,说得头头是道,但也正如我一早所料到的,全然搔不到痒处,也未能使 金美丽免于恐怖幻觉的折磨。 金美丽叙述着她去求救心理医生的经过,我和白素都没有表示意见, 等她讲完之后,她望着我们,我们也望着她。 过了一会,她才道:“心理医生的分析虽然有道理,但是……对我来 说,一点帮助也没有!” 金美丽在这样说的时候。右手无助地挥动着,也现出十分彷徨无依的 神情,白素握住了她的手,在她的手背上轻拍着,使她镇定下来。 然后,白素的话中略带责备:“你要别人解决你心中的问题,首先, 就必须把你自己心中所感到的,全告诉别人!” 白素的责备并不算是严厉,可是,已足以令金美丽涨红了脸,她想为 自己分辨几句,白素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——白素的语音十分轻柔,可是 她的语意十分坚决:“你刚才一连说了两个‘而且’,却没有了下文,金 小姐,而且什么?” 金美丽沉默了片刻,缓缓缩回手来。 ------- 雪人扫校--http://www.boylink.net/wenxue 标题 <<书路--报应>> 十九 我和白素都等着她作进一步的说明,她却忽然笑了起来,虽然她的笑 容之中,多少有点无可奈何,可是还是十分爽朗明丽:“说起来很无稽, 我其实一点也不相信,可是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,感到那种可怖的幻觉, 有朝一日,会成为事实!” 我和自素,在那一刻间,都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,一时之间,说不 出话来——那自然是由于金美丽话,带给了我们相当程度的震撼之故。 她虽然不相信可是仍然有强烈的感觉感到她恐怖的幻觉,会变成事实 ! 我相信白素和我一样,一定有着思绪上的紊乱:金美丽这样说,究竟 是什么意思? 难道真的会有一个巨大的“碎肉机”把她身体磨成肉酱,只剩下一个 头?还是那是象征式的,象征她会遭受到巨大的痛苦,那种痛苦,相当于 全身被磨碎?我和白素出不了声,这种反应,颇出乎金美丽的意料,她一 面笑,一面道:“怎么啦?你们两个,不是真以为我会被一座碎肉机磨碎 吧?” 我吸了一口气:“你自己的感觉怎样?是真的被磨碎,还是象征式的 ?” 金美丽侧头想了想:“说不上来……不过这种感觉,令人十分不快, 我竭力想驱走这种感觉,可是驱不走,我明知那是十分无稽的幻觉,可是 ……却已十分恐惧它的降临!”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,白素道:“或许正是心理医生所说,每一个都 有心理上的压力——”我一挥手,打断了白素的话头———开始,在对付 金美丽的态度上,我和白素就有着很明显的分歧(很少有这种情形,少到 几乎没有),这时我大声道:“别听心理医生的胡说,金小姐,你可相信 报应?” 金美丽陡地震动了一下,刹那之间,她有极短时间的迷惘,但是接着 ,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。她的笑毫不做作,可知她是真正对我的问 题感到了好笑。 金美丽一面笑,一面指着我:“卫先生,你不是在说我做了什么坏事 ,所以要遭到身子被磨成肉碎那样的报应吧?” 白素在这期间,频频向我使眼色,可是我不理会,寒着脸,望着金美 丽,虽然我没有说什么,可是我的态度,分明摆着一副直认不讳的样子。 金美丽仍然笑着,神态轻松地耸着肩:“卫先生,我才过二十一岁生日, 在我的记忆之中,并没有做什么坏事,虽然有不少一厢情愿的男孩子说爱 我,得不到我的爱就要自杀,也有几个付诸实行的,但结果仍然是喜剧收 场,我为什么要受那么严酷的报应?” 金美丽的责问,几乎是无法回答的,要不是陈丽雪曾告诉过我回到古 代的经历,我也一样无法回答。我仍然望着她:“今世你或者没有做恶事 ,可是你的前世,再前世,必有一个时期,行过大恶。” 白素叹了一声,我知道,她并不是不同意我的话,而是她知道,我的 话,必然无法为现代青年如金美丽这样教育背景的人所接受! 果然,金美丽一听,就放肆大笑起来。她本来是坐着的,一面笑,一 面已霍然起立,大幅度挥着手,笑声不绝,已向着房门口走去。 走到了房门口,她才道:“对不起,真对不起,打扰两位了!” 她仍然笑着,已走出了书房,转过身来,望了我一眼,我沉声道:“ 你心中对我有什么非议,只管直说!” 金美丽又一挥手,美丽的脸庞上,现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气:“只怕是 我不好,不关你的事,我以为在你这里,可以有合理的解释,可是结果, 我只听到了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无稽的话!” 金美丽一昂首:“这是一个争论下去、永远不会有结论的问题。” 我指向她:“不必争论,如果你不肯定这一点,发生在你身上的事, 永远无法解释!” 金美丽望了我片刻,才一字一顿地道:“好,那么我的前生,再前生 ,或是再再前生,做了什么坏事?杀人放火,奸淫妇女,是采花大盗,还 是误国的奸贼,而要受到这样的报应?” 她咄咄逼人,我自然答不上来,只好道“细节,我还不知道!”金美 丽得势不饶人:“大概呢?”我沮丧之至,陈丽雪在古代的经历中,只看 到她在一只木制的浴盆中洗澡,别的什么也不知道,所以我只好道:“也 不知道!” 金美丽的神情充满了嘲弄:“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?” 金美丽说:“到有朝一日,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磨成了肉碎, 可是我全然不知道为了什么,才会遭到那样可怕的报应!?” 我为之语塞——在我的一生经历中,绝少出现这样的情形,可是这时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,因为我自己对于报应,也是不一样全然不知是怎 么山回事! 可是,也就在那一刹那间,一句话冲口而出——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 ,甚至有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感觉,或是我根本没有想到,却突然说了出来 。我说的是:“善恶到头总有报,到那时候,你一定会知道的!” 话一出口之后,三个人尽皆愕然(连我自己在内),金美丽倏然扬眉 :“有什么根据?” 我再度苦笑仍然是那三个字:“不知道!?金美丽学着我:“不知道 !不知道!什么都是不知道,这是什么回答?” 我强抑着怒意:“就是这个回答,不知道就是不知道,这是最正确的 回答!” 金美丽看出了我大有怒意,可是她一点也不示弱(我十分欣赏她这一 点):“那么,要什么时候,什么情形之下,才会‘知道’?” 我本来的回答,仍然是“不知道”,可是在快要叫出这三个字之际, 我却把这三个字强吞了下去,因为我想到,金美丽心理上的压力极大,她 不会有心情来欣赏语言上的幽默了! 而且在她美丽的脸庞上,倔强的神情下,我已看出了隐藏在她内心深 处的那种恐惧和悲哀,这也令得人对她十分同情,所以我叹了一声:“现 在我不能肯定,不过根据令尊提供的一些资料——”我才说到这里,金美 丽就紧张之极,连声音都变了,急急地问:“我父亲提供了什么资料?” 我向白素望去,询问她的意见:是不是要对金美丽说有关她父亲的事? 白素低叹了一声:“已经说了那么多,就不如一并说了吧!” 金美丽有着明显的故意,一副“看你们能编排出什么来”的神情。我 这时,情绪也变化得很历害,刚才,我对金美丽十分反感,可是这时,又 对她相当同情,不去跟她计较! (还记得陈丽雪的情绪变化吗?她忽而然十分激动,接近残酷地大发 有关报应的议论,但忽然之间,又不知自己说了些狠心的话。)(我这时 的情形,大致相同——那是当时的感觉,后来,才知道不是“大致相同” ,而是一模一样!)我向金美丽作了一个手势:“我先想知道令尊有没有 和你讲过他的一些经历?” 金美丽摇头:“没有,我知道他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不知内容。” 她讲到这里,略停了一停:“就像他不知道我也有那么可怕的幻觉,会被 碎肉机磨成肉碎!” 金美丽人十分聪明,她忽然又问:“我父亲的幻觉是什么?可怕?”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,把金大富告诉我的一切,都转述出来。 金美丽愈是听,敌意愈是减少,到后来,代之以骇然欲绝的神情。 当我说完之后,她身于不由自主地发着抖,过了好一会,才抬起头来 ,不断地摇着头,显得十分激动:“太不公平了!把上一辈子,甚至更久 以前发生过的事,算在令生的账上,那太不公平了!” 我叹了一声:“只怕冥冥中主持果报的那股力量,不和你这样算法, 他们算的是总账,一笔一笔记着,什么时候该报应了,就一起算!” 金美丽用力一挥手:“我不信,我根本不信!” 我的回答,自然大大出乎金美丽的意料,我说道:“我同意你不信, 你最好彻底不信,从心底深处,把一切都当成幻觉,那么你的压力自然也 消失了!” 金美丽睁大了眼睛望了我很久,了一句:“卫先生,你究竟是相信有 报应,还是不相信?” 我立即回答:“我相信——可是其间有大多我不明白的事,别进一步 问我!”金美丽垂下了头好一会,一动也下动,她的这种姿态看来十分楚 楚可人,白素在一旁,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头发。 等到她终于又抬起头来时,她有着经过努力之后,勉强达到的镇定: “有两个问题。我还是非问不可。” 我没有什么反应,因为我知道,她的问题,我唯一的答案,就可能是 “不知道”。 不过白素鼓动她问,白素道:“请说,我们可以一起琢磨一下。” 金美丽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如果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,刚正不阿地在 主持着因果报应,那么,应该所有的人都不能避免?” 白素低声道:“岂止所有的人,简直是众生皆不能免!” 金美丽陡然提高了声音:“那么,为什么只有我们父女两人,要受到 这样的折磨?” 我和白素,不约同长叹了一声,这证明我们在听了金美丽的问题之后 ,反应是一致的。我性子急,就抢着说:“别人有这样的精神折磨,你又 怎知道,人人都有精神负担,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相当恐怖的幻觉,那 么多精神病患者,是怎么来的?城市的神经衰弱者,占总人数的一半以上 !” 白素接着说:“你们父女两人的幻觉,可能特别强烈,那也没有什么 特别,任何现象,总有一些典型的例子,不过恰好发生在你们的身上而已 。” 突然之间,我对金美丽的同情心又消失,所以说出来话,也有几分敌 意。 “或许是你们父女两入所作的恶特别巨大,种下的恶果也特别深,所 以才会有现在的这种情形!”我说。 金美丽俏脸煞白,一昂头:“第二个问题是,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, 是什么……东西?为什么我和我父亲,一见了她就会有那样的幻觉?” 我闷哼了一声:“在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来说,她对你们的幻觉更多 ,她在幻觉之中,进入古代,看到过你和你父亲。” 金美丽在一刹那间,现出了迷惘之极的神情,用力挥着手,过了好一 会,才恢复了常态,笑了一下,掠一掠头发:“真对不起,卫先生、卫夫 人,我要告辞了,我发觉,我们……无法继续交谈下去。” 我知道她的意思,立时道:“对,我们对一些事的观念,截然不同。 ” 金美丽神情激动:“我站在现代的立场,科学的立场,而你们恰好相 反。” 我冷笑:“对干明显存在的事实,不是倾力去研究,而只冠以不科学 的称号,这种态度,就是不科学。” 金美丽的声音十分尖历:“什么叫明显的事实?难道我的身体,真会 成为肉碎?” 我声音更冷:“令尊在那个地方,曾清楚地见过许多人的下场。” 金美丽一扭身,急速地走了出去,到了门口,她并不转过身来,声音 仍然十分关心:“卫先生,我发现你心理有点不正常。” 我怔了一怔,我不知曾接受过多少指责,但是责我“心理不正常”的 ,还是第一次。 本来,以我的性格而论,在这种指责面前,尤其发出指责的是像金美 丽那样的女孩子,我至多付诸一笑,甚至会觉得十分滑稽,可是这时我有 一股没有原因的暴躁,我竟然大喝一声:“说出事实来!” 金美丽霍然转身:伸手直指我:“你,实际上只不过是卫斯理,一个 人!可是在心理上,你自以为是掌握了什么力量的神,自以为掌握了赏善 罚恶力量的果报神!” 我不计较金美丽对我的态度,可是我不能不计较金美丽所发出的指责 。我想开口反驳,可是在一刹那间,我的思绪紊乱之极,竟然一句话也讲 不出来。而金美丽在讲完了那番话之后,又像是旋风一样转过身去,走出 了门,并且重重地把门关上。在她走了之后,我的思绪仍然没有回复正常 。我迅疾无比地想着她的指责,同时自己问自己:我真的把自己放在有赏 善罚恶力量的掌握运行报应的“神”的地位了? 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地位,可是为什么忽然会表现完全同意陈丽雪的见 解?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会有极可怕的报应降落在金大富和金美丽的身上? 为什么当我出现这样的情绪之际,我竟然无法控制自己? 我曾几次问陈丽雪(白素也问过),在她回到古代的经历中,她是一 个什么样的角色,什么样的身分。 陈丽雪的回答十分模糊,并不具体——那和我现在的思绪紊乱相同。 她说在那时,她好像掌握了什么力量,对于有恶行的人十分痛恨,那么, 是不是她才是负责报应运行的果报神? 我在一刹那问,想得又杂乱又多,直到我不由自主连喘了好几口气, 才告一段。我抬起头来,发现白素已望着我,我忙道:“这小姑娘的指责 ……怪得叫人来不及回答。” 白素谅解:“只怕现在的指责,多少有合乎事实之处。”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:“我怎会以为自己是神?” 在过去的一两分钟之中,白素一定想到了和我同样的问题、所以她的 回答是:“陈丽雪也不以为自己是神,可是她说法有了神奇的感应,我想 ,是一股不知什么力量,影响了你的脑部活动,使你产生了许多新的、怪 异的相法。” 白素的解释十分易于接受,我表示同意道:“而这股力量,才是真正 的果报神!” 白素“嗯”地一声:“可以这么说,怎么称呼都一样,总之是掌握报 应的一股力量。” 我叹了一口气:“如是因,如是缘,如是果,如是报。” 我念的是佛教的《法华经》中的经文。白紊也叹了一声:“因为我们 众人,必要在基督台前显露出来,叫各人按着本身所做的,或善或恶受报 !”她念的是基督教新约哥林多后书。 都承认有报应。 既然有报应,也必然有专司运行报应的力量,那力量,自然绝不属于 人的范畴,而属于神的范畴。 这时,我已经十分心平气和,如果金美丽还在我的面前,我必然会这 样口答她:“你错了,我没有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掌握报应力量的神,只 不过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和不可抗拒,感染了我,使我觉得应该根据它的 意志来行事,那甚至是宇宙之间许多事情运行的规律,如果没有了这种规 律,一切规律也都不再存在,宇宙之间,就再也没有了秩序!” 金美丽已经走了,我自然没有这番话说出来,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。 对白素来说,我想到了什么,她可以料得到,我们的思路又接近,她 自然也想到了同样的结论,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点着头。 我忽发奇想:“这股力量,本来是集中……在一个不知什么样的情景 之中的,会不会是忽然有了什么意外,泄露了一点出来,影响了几个特别 敏感的人,例如陈丽雪、金大富父女、我?” 白素想了好一会,她想是十分认真:“有可能,本来,一切报应的运 行,都和人无关,是另一股力量在操纵的,偶然的机会,天机泄露了,所 以人间才有人感受到。” 我用力一挥手:“那么,金大富所说的那个地方——”白素立即接了 上去:“不能称之为外星人的基地,应该称它为——”我也立即接口:“ 应该称作果报神的宫殿!” ------- 雪人扫校--http://www.boylink.net/wenxue 标题 <<书路--报应>> 二十 我那句活,说得十分大声,话一出口之后,竟然有人又接口,那并不 是白素的声音。 接口者的声音发自门口——他才开门进来,那是胡说,他和温宝裕、 良辰美景等几个小朋友都有钥匙,可以自由进出。 胡说在门口朗声道:“如果有果报神的宫殿,那么,有人,可以说是 从神宫中逃落凡尘的神宫使者。” 我和白素都向胡说望去。胡说的话,虽然无头无脑,可是我们一听就 懂,因为《西游记》的故事深入人心,个个都知道。 《西游记》中的典型故事是:天上什么宫殿——或是太上老君的兜率 宫,或是玉皇大帝的凌霄殿之中的某一个能使神仙,大多数都是使者、丫 环之类,也有甚至是禽兽器物的(倒如太上老君的青牛,洪钧老祖的拐杖 ),忽然离开了神的宫殿,来到了凡间。 从神界到人界的过程如何,中国传统小说中照例含糊其同,不清不楚 ,例如天界的天蓬元帅,到了人界,竟然误投了猪身,可是又维持着人的 身体。这个猪头人身的怪物,中国人无有不知他的大名。 下了凡的,原本具有神的身分的,大都成为妖魔鬼怪,兴风作浪,如 猪头人身的怪物大闹高老庄,但是也有一些在人间执行天界的规律,把天 界的善恶法则,在人间实施。 这一切,作为中国人,人人耳熟能详,胡说这样说,我和白素都能明 白,可是他为什么忽然要这么说,我们在乍一听到之时,莫名其妙。 胡说的回答,倒并不出乎意料:“陈丽雪。” 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。 胡说离去,去找陈丽雪,是因为陈丽雪的叙述使我们感到她有隐瞒的 部分,所以胡说便自告奋勇,去问个究竟。 我们有怀疑的,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时,经历了那么多幻觉一样的事 ,在当时,她所担当的究竟是什么角色? 胡说和他长谈之后,应该有答案才是——他的确有了答案,他的答案 是:陈丽雪是天神宫殿之中下凡的使者!、当我们一起向胡说望去的时候 ,虽然没有问出来,可是胡说自然知道我们心中的疑问。 胡说坐了下来,皱着眉,他并不是性子急的人,和温宝裕不同,这时 ,看他的情形,可以看出他思绪也很乱,要思索一下,或是组织一下,才 可以有条理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。 我和白素都没催他,我们互望了一眼,都根据胡说刚才那一句话的提 示而思索着,同时,发表着我们的意见,白素先道:“看起来,陈丽雪在 古代,担任了相当重要的任务,她在古代,或许没有奖善罚恶的力量,但 是至少有鉴定善恶的力量,把她所见的好的行为和坏的行为记录下来。” 我同意白素的见解,但是有所补充:“不会那么简单,如果她只是一个旁 观者,金大富父女见到她,就不会那么害怕!” 白素“啊”地一声:“不单是古代,就算在现代,也是一样,她对某 些人来说,有特殊的意义,那些人……是……是……” 我接了上去:“是快有恶报的人!” 白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:“对,是快有恶报的人,或者是终于要 有恶报的人,见到了她,就会看到自己可怕的下场,所以才骇然欲绝!” 我也大是震惊:“那么,她……她是……” 胡说在这时,才开了口:“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,可是照 我的分析,她来自一个专司报应之神的宫殿,所以才有这种力量!”我和 白素都默然不语。 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,那是我和白素事先都预料不到的! 金美丽临走的时候,曾指责我自以为是果报神,我当然不是,从种种 迹象看,陈丽雪却是。 她从古到今,察看着发生过的那种种人类行为,然后,给做出这种行 业的人警告,使被警告的人在接受到警告的一刹那,感到了极度的恐惧, 她的警告,并不是虚言恫吓,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感觉! 至于接受了警告的人,是不是从此有所警觉而悔悟,或是即使海悟, 也于事无补,那似乎不是她的职责范围了! 突然之间,我把“职责范围”这个词思索了好几遍,不禁又生出了一 种异样的感觉——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,心理上自然已经肯定陈丽雪必 然和因果报应的运行有关,是冥冥中主宰者着“或善或恶受报”的力量的 一分子!如果那股力量是一个组织,那么陈丽雪就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! 借用金美丽对我的指责来看陈丽雪,她就是在表面上一个聋哑女子,是一 个普通人,在实际上,她却有专门的职责,她负责了整个报应的运作中的 某一部分工作——这份责任和工作,决不是来自人界,而是来自神界的! 她是人,可是负有神界的责任! 我把我想到的最后结论,大声叫了出来。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,显然她和我同样得到了这样的结论。 胡说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:“两位的结论……正是我在陈丽雪处得到 的事实,可是有一点十分奇特,她有时感到自己有职责在身。但在更多的 时候,她十分讨厌自己有这种职责,也就是说,她井非自愿担任这种任务 的!”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:“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?” 胡说苦笑了一下:“她自己也说不上来,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, 感到她必须十分严正地确认善恶也有报应,而且绝不同情有恶报的——任 何报应,都天公地道,绝不冤枉!” 我一字一顿:“这样说来,她并不是天神宫殿下凡的使者。我认为这 只是专司报应的天神宫殿之中,有一些力量飘逸而出,偶然降临到了她的 身上而已。在这件事中,我有时也莫名其妙会有十分强烈的、和我性格不 合的反应,我相信情形和她一样,只不过我受影响的程度浅,她受影响的 程度深!” 胡说受了相当程度的震动:“真有力量在负责报应、那股力量由谁主 宰?那……专司报应的神殿,在什么地方?天上?人间?” 我的回答,更令他吃惊:“在人间,在中美洲,有人去过,金大富, 他去过,而且还可以带想去的人去!” 胡说的双眼睁得极大,于是,我再一次讲述金大富的经历。 胡说至少发出了七八十下惊叹声,等我说完,他才道:“你……准备 去?” 我点头:“本来就准备去,现在,更非去不可!” ------- 雪人扫校--http://www.boylink.net/wenxue 标题 <<书路--报应>> 二十一 胡说来回踱步,他行事沉着,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,考虑得极其周详 ,这是他的优点,他显然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。 他一面踱步,一面道:“金大富的话,不尽不实,那地方……根据他 的研究,你的复述,听起来,只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布景。” 我本来就有同样的感觉,但还是指出了重要的一点:“重要的是,他 在那里真的见到过许多人的未来的下场!” 胡说仍然皱着眉:“还是很难想象,那地方算是什么,一个庞大无比 的档案室?” 我知道胡说疑惑的原因,所以笑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:“我明白 你的意思,报应,本来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事,忽然之间变得具体,自然难 以接受。”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,坐了下来,双手托着头,没有再说什么 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道:“陈丽雪说她所受的困扰,愈来愈甚,她生为 一个聋哑人,已经十分不幸,只想认命,做一个普通的聋哑人算了,实在 不想担任什么专司果报的神明的角色!” 我苦笑:“那只怕由不得她——而且,她如果真的是那种神明,有什 么不好?权力大得很,掌握着许多人的命运,给许多人以各种报应。”胡 说望着我,缓缓地摇头:“卫先生,如果我是这样,我不会觉得有趣,因 为一切好报恶报,都只是执行,而不是决定,那有什么趣味?哪个人要遭 恶报,他做了什么坏事,全不知道,只是执行,有时会十分难过!” 胡说挥了一下手:“譬如说金美丽,如果说执行者都不知道她做了什 么恶事而要遭恶报,却要看她悲惨的下场,这岂非无趣之至!” 我叹了一声:“你想得太多了!” 胡说摊开双手:“是这种现象太怪,令我不能不想———切,好像是 在一种错误的安排下形成的,没有规律可循。”我又叹了一声:“我早已 有这样的感觉,感到不知在什么地方无意间、意外地泄露出了一些力量, 影响了一些人,才在这些入的身上有了这样那样的幻觉,这些受了影响的 人,可能还会进一步通过他们影响别人,例如我,只怕就受了陈丽雪的影 响,有时,会莫名其妙对果报有十分执着,近乎冷酷的看法!” 胡说抬起了头,想了片刻:“那股泄露出来的力量,影响人的脑部活 动,已知的有金氏父女、陈丽雪、你……是不是还有别人呢?” 我道:“可能还有很多,不过我们接触不到一…如果不是恰好你认识 陈丽雪,怎会知道一个聋哑人有着那样奇异的经历?” 胡说干涩地笑:“陈丽雪要我向提出要求,她不想再过这样的‘双重 生活’,她不要回到古代去看莫名其妙的景象,也不要再别人看到她就惊 怖欲绝!” 我苦笑:“我有什么力量可以满足她的要求?” 胡说想了一想:“本来,我也想不出你有什么办法,但是你既然要到 那地方去,总可以有所发现,或许可以帮助她。” 我无可奈何:“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,还未知是怎么回事,什么真实 的根据都没有。金大富还坚持那地方是一个由外星人控制的基地哩!” 胡说闷哼一声:“我想不会有那么好管闲事的外星人,把上下几千年 的地球人行为都记下来,在一定的时候慢慢算帐!” 我扬了扬眉:“也很难说,各种宗教,都有最后审判之说,诸神的存 在,若果全是指能力远超过地球人的外星人而言,那么,这种在地球人看 来不可思议的事,在外星人而言,就简单之至。” 胡说高声道:“那更说不过去了,若是由外星人在主持,那么,善行 或恶行的标准,是外星人行为的标准,而不是地球人的标准了?” 我默然半晌,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。好有好报,恶有恶报,是 自然而然的说法,但是也模糊之汲。 若说是一般的道德标准,相去也甚远,各有各的不同准则,谁有力量 把一切统一起来呢? 我沉默的时候,白素才开了口,她的声音十分低沉,话也说得相当缓 慢:“的确是依照外星人的标准。地球人的行为的标准都是来自天神的颁 布,你们怎么忘记了耶和华向摩西颁下了十诫的那件事?十诫,就是耶和 华交给地球人的行为标准!” 胡说睁大了眼好一会,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:“是啊,地球人的行为 标准,都来自各种巨大的,不可测的力量的指示!” 白素进一步分析:“种种巨大的力量,旱就制定了地球人的行为标准 ,虽然各有不同,倒也大同小异,有的很严格,有的比较宽容。那些行为 标准,一直在道德上被地球人奉为准则——”我大声接了上去:“可是, 也一直不断被破坏,愈是大具聪明才智的人,破坏得愈甚,向上帝求到了 智慧的所罗门王,就愚蠢到犯了拜祭别神的戒条——那是上帝最不能容忍 的罪行。看起来,地球人矛盾之极,善恶的标准,人人皆知,可是偏要作 恶的人如此之多?” 白素顿了一顿:“所以,才要有报应!” 白素的结论极有力量,使人感到可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,心胸舒畅 ,如果竟然没有报应,那还成什么世界? 报应,可以说是一种来自宇宙、天神的管理力量,要是冥冥之中没有 了报应,等于社会中没有了法律,那会是什么样的混乱! 三个人都有一会没说话,胡说忽然道:“或许依照地球人的本性,一 切善、恶的标准都相反。地球人本来是动物之一,有很多动物行为,善和 恶的标准就不一样——猛虎扑食羚羊,把羚羊血淋淋地撕开来吞了去,有 什么罪恶呢,是善还是恶呢?那是动物的天性!” 我皱起了眉:“猛虎扑食,不像人那样残害同类!” 胡说这年轻人想得很多,他又问:“为什么残害异类不算有罪,残害 同类就算?” 白素微笑:“问得真有意思,善恶的标准十分复杂,有一套标准,就 说众生平等,杀生就是恶,杀害同类和异类都一样!” 胡说还不满意:“佛教因此吃素,那也不是很彻底,植物难道就不是 生命吗?” 白素反问:“小朋友,人类怎么维持生命呢?” 胡说却笑了起来:“很简单,抛开一切来自天神的善恶标准,依照人 性,自然会有人类自己的善恶标准!” 胡说的这种说法十分大胆,堪称空前,根据人类的天性来看,自行订 定的善恶标准,一定是强权得胜,为所欲为!有力量的为了一己之利,还 顾什么是善,什么是恶? 可是仔细一想,胡说这样讲也并不可怕。翻开人类的历史看看,人类 不是一直在依照自己的天性在行动着!种种罪恶,一直没有间断过,又有 什么时候遵守过天神订立的善恶标准? 也或许,正因为如此,才要有报应! 胡说引起的问题很多,一时之间,也无法一一有完备的设想,我用力 一挥手:“重要的,还是要到那个地方去,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主持运 作!” 胡说幽默了一下:“或许,是诸神的联合力量。因为诸神自己的善恶 标准都不一样,若不统一了,如何叫地球人遵行?” 我也笑了起来:“或许,也不必联合统一,可以各占山头,号召一批 肯遵循自己善恶标准的人,奉行这种善恶标准——世上就有一大批人,视 喝酒为莫大的罪恶。” 白素的神情很迷惘:“奇怪,愈讨论下去,愈觉得脱离不了宗教的观 念。” 我也感到了这一点,胡说陡然提高了声音:“还记得A、B、C、D ?” 这句话,若是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来听,一定莫名其妙之极,但是我和 白素自然明白。我和她自然而然伸出手来,紧紧一握。 在我和白素的生命之中,有整整六年分离,就和胡说现在所讲的A、 B、C、D有关。 那是四个来自外星负责拯救地球人沦落罪恶的使者,整个故事都记述 在《头发》之中。 胡说这时,忽然又提出A、B、C、D来,自然把A、B、C、D当 作诸神来看待,除了A、B、C、D之外,可能还有其他的大具异能的外 星人,各自订下了不同的善恶标准。 从这种推测来看,大联合统一意见的情形未必会有,可是地球在若干 年之前,有许多外星来客几乎在同一时期过光临过,这倒大可肯定! 我和白素都十分感慨:“是啊,诸神各有各的性格,善恶标准也有所 不同,但是原则倒一样的:凡是一个生命,对另一个生命进行侵犯、干扰 、伤害,就是恶!” 胡说表示同意我这种说法,可是他十分悲哀:“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 命的干扰、侵犯、伤害,那正是人的天性。所以善恶标准在地球上一直未 能好好地实行。” 白素的意见,令我和胡说都鼓掌:“所以,让所有人都知道会有报应 ,十分重要。就像让杀人犯知道他必然无法逃避死刑的惩处一样!” 我们一面鼓掌,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,或许是报应的时间延得太长, 前生,甚至再前生,许多生之前的恶业,在几百年之后才出现报应,自然 不为人重视了。 我忽发奇想:到了那地方,如果真有一种力量在主宰,能否提议把报 应的时间大大缩短?那样对人性的弃恶向善,必然大有帮助。 这次讨论,到此为止——并不是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,而是都觉得愈 讨论下去,愈是进入了各种不同宗教的范围之内。我们对宗教,对诸神, 又另有看法,那是再讨论下去都不会有结论的事! 胡说告辞离去,临走时白素对他说:“请转告陈丽雪,就算她不断回 到古代,人家见了她害怕,不是什么坏事,不必感到困扰。” 胡说的回答是:“我尽力而为。” 胡说走了之后,我和金大富联络:“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?我随时可 以奉陪!” 金大富回答得极快:“立刻!” 说“立刻”,自然夸张得很,我和他一起上机,是在两天之后的事。 ------- 雪人扫校--http://www.boylink.net/wenxue